跟自己的月亮和解(下)

Last Updated on 2006-10-31 by 天空為限

但那個時我沒察覺我正在報復我娘，這股怒氣很早以前就開始了，加上我跟我爹一起生活的日子中，果然受寵得如同家裡的女王，我說一我爹不會說二，我的霸氣開始漸漸顯露出來，所以很得意我不必再對這個女人忍氣吞聲了；但現在想起來，除了那股從小累積起來的憤怒外，其實另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：就是我跟我爹的日子過得太幸福了。我從來不願意想起豆芽過的是什麼日子，但是就算不去想，這件事還是在我的潛意識裡發酵，所以我開始對我娘吹毛求疵、開始動輒跟她拍桌子大吵，我越叛逆她越生氣，她越生氣我越得意~~~我不知道我在得意什麼，現在才明白，那是我對於自己丟下妹妹去過幸福的生活，始終有罪惡感存在我的心裡，所以會有意無意去挑戰我娘，尤其她罵我時我通常就算了，但她只要一責備豆芽或我大弟弟 ( 我娘後來跟繼父生的 )，我就像被碰到的河豚一樣，頓時劍拔弩張！我下意識的覺得一定要去捍衛些什麼，才能稍稍減輕我的愧疚感。想到這裡，狀況漸漸明朗了，我開始告訴自己，我娘很可惡、很幼稚，但她也有她好的地方，她不歇斯底里時，其實是一個滿有趣的媽媽，小孩子有什麼麻煩事，她總是一馬當先的全部扛下來，恨不得能替小孩做所有的事，她不溫柔不親切，可是人都是有缺陷的，她不是不想做一個好媽媽，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，有些人就是不知道怎麼當媽媽，這是沒辦法的事………………..但是心裡另外一個聲音又在說：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處跟壓力，她憑什麼把情緒宣洩到我們的身上？那豆芽就活該倒楣，承受她這種人格缺陷的荼毒嗎？我決定跟豆芽談一談這件事；豆芽說，她的確經歷過一段生不如此、壓力沉重的日子，她記得她國、高中時，每天回家都覺得像進入了地獄，甚至有一段時間看身邊的東西都是灰色的，她以為是眼睛出問題，但後來才知道是心理的影響，而且無數次想到要自殺~~~~一直到上大學住校‧才算稍稍緩和下來。我問她：跟媽媽一起生活，難道沒有任何可取的地方嗎？她想一想說，她現在已經釋然多了，因為我從小就是主見很強，容不得別人干涉的孩子，如果那時我跟了我娘，只有兩種結果：一是永無寧日、二是我被成功的壓制住，但我這麼硬的脾氣被壓下來，人格扭曲的程度勢必比豆芽更為恐怖，現在大概已經不知到哪裡為非作歹或是真的自殺去了！而豆芽的個性像我爹，雖然痛苦，她還是可以極力配合，至少不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，而豆芽的缺點就是沒主見又被動，她從小功課不好，因此我娘逼著她練鋼琴，說以後學經歷不好至少可以教鋼琴 ( 結果還被我娘說中了XD )，由於她本來就沒有什麼想做的事，如果跟著我爹這種隨孩子自由發展的大人，大概會一事無成了；而像我這種主觀很強的小孩，就是需要我爹給我的空間跟自由，我娘如果幫我安排她認為最好的路，恐怕我的反應還是一樣會鬧家庭革命；所以當初的組合，現在回頭看來，其實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。但她畢竟是我們的媽媽，對於她對小孩的那種態度，就算有再好的原因我還是不能諒解，哪有當母親的人，居然容許自己變成小孩的壓力來源？她到底有沒有做過除了錢以外，真正為了我妹做到的事？我覺得我妹妹跟我大弟，可憐得就像是沒媽的小孩……………….結果一想到”沒媽的小孩”，我突然想起來了，我知道我媽母親的責任，是用什麼方式來盡的了；我娘其實一直是個心地很好的人，當時她做生意被下游廠商倒了一大筆錢，她怒氣沖沖的要去討回公道，回來時卻垂頭喪氣，因為對方家已經擠了一屋子追債的人，而他太太挺著個大肚子哭著向大家下跪，我娘就默默的回家來了，第二天居然提了一隻雞、包了六千元紅包去給那位太太，問她幹嘛要這樣？她聳聳肩說：「沒錢就沒錢，逼他也沒用，我把這些時間拿來重頭賺錢比較快。」其實我知道她是不忍心對一個孕婦追債；我妹跟我弟都是從嬰兒時期就讓同一位褓姆照顧，這位褓姆我們叫她姨婆，其實我們是遠到並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戚，這位姨婆當年家境不好，有一次缺錢缺到走投無路，想說我外公外婆這邊的親人比較有錢，跑來跟這群她不熟的親人一個一個求救；那時連跟姨婆最熟的人都不願意幫忙，我娘跟這位姨婆是根本沒見過幾次面的，她卻說：「一位長輩，苦到要到處跟人借錢，我看不下去~~~~。」因此我娘就成了唯一伸出援手的人，那時她還是賣掉正在投資的日幣，把錢全都借給姨婆，而且沒提過還錢的事；我姨婆那時就開始心甘情願的替我媽處理所有的雜務，有三個兒子的姨婆後來又懷孕了，因為生活壓力把孩子打掉，才發現是他們一直想要的女兒，夫婦倆都非常的悲痛後悔，那時豆芽出生，我娘生意忙，孩子就順理成章的到了姨婆家，受疼愛跟呵護的程度可想而知了！一直到現在，豆芽跟姨婆還是像母女般的親密，姨婆的角色，完全是我娘無力扮演的那種完美媽媽，說到底，雖然我娘當不成孩子需要的那種媽媽，但是豆芽生命中的傳統母愛，也是因為我娘的善念也間接促成的，所以我娘等於還是用了另一條管道，給了豆芽應有的母愛，追溯到這裡，我開始覺得心頭那種罪惡感鬆了下來→此時我才發現我的自責有多麼深，那種長年的怒氣終於開始消散，好像見到了一絲絲陽光。當然，我並沒有從此變成溫良恭儉讓的好女兒，我娘在傾倒她的情緒垃圾時，我仍然知道我是有權不接受的，所以我還是會在她無理取鬧時起身離開現場、在她對我咆哮時果決的掛掉電話、在她對我喋喋不休時請她閉嘴，但是這都已經變成一種喊停的方式而已，沒有真正的怒氣在內，這些行為我都是用很輕鬆冷靜的態度去進行的，不在於生氣，只在於這是唯一可行的方式；只要第二天見面她恢復正常、只要她不再打電話來囉嗦、只要她適時的閉嘴，我就可以把之前的事一筆勾消，忘得乾乾淨淨，不再像以往一樣要跟她纏鬥到底，或是非要看她氣得跳腳才滿意，對我來說，這種情緒已經是可以輕輕”處理掉”的生活事件，不再是會折磨我、進而讓我去折磨我娘的一種負面能量了；跟自己內心那個母親的形象和解，也同時跟自己的情緒面和解了，不再報復我娘的同時，也等於不再折磨我自己，果然處理了月亮的其中一面，也會帶動其他面的進展；有趣的是，我開始駕馭了我性格深處那種強大的情緒，等於是我的太陽面跟我的月亮面磨合了，而從前幾個月開始，我爹我娘在離婚二十年後恢復了邦交，每個星期會像老朋友一樣的一起出去走一走、吃個飯，我娘會替我爹打理健康食品跟他的衣著，這讓我覺得非常高興，而太陽剛好就代表一個人的父親，太陽跟月亮的協調，果然在現實面跟心靈面都顯示了同步的現象^^~。